七十四 水乡之殇
一条大河横亘在眼前，踌躇之际，后面又是人声喧哗，火把、手电亮成一片，日伪军再一次追了上来了。
“不行，我们不能再在这雪地里奔跑了，脚印暴露了我们的行踪。”
李忠实看着雪地里清晰的脚印，终于恍然大悟，这是今天鬼子如有神助一般总能找到他们踪迹的原因。
“我们必须在无雪的水边走上一段，然后蹚过河去。”
“好吧，你不会游泳，我还会上一点，愿老天保佑！”何亦茹没有任何犹豫，挽住了李忠实，一步步走向深水。
水冰冷刺骨，渐渐地没过脖子，会水的何亦茹漂浮起来，不识水性的李忠实开始感觉站立不稳，有着何亦茹的扶持，还能够不断地前行。
对岸越来越近，希望越来越近。李忠实突然感觉两只小腿肚子剧烈地抽搐和疼痛，无法行动。
“不好，抽筋了！……”李忠实的惊呼还没有完全喊出，人已经沉人水中。
“忠实！”何亦茹惊呼了一声，便也被河水一起吞没了。
再说王小虎见无论如何也甩不脱追赶的日伪军，好生纳闷，他转头也看见了雪地上清清楚楚的两行脚印。
“泽惠姐，快跟我跑。”王小虎拉着李泽惠改从小河边的浅水处踏着水面奔跑，跑过几段浅河，他们俩又游过一条大河，终于把追赶的敌人甩在了河东。
又湿又冷，李泽惠和王小虎也不敢停下，又拼命地往西跑了一段，终于遇到了前来接应的部队，此时天已经大亮。
王小虎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，指引着部队继续东行。干干净净的雪地上没有任何人迹，王小虎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。
“泽惠姐，会不会司令和亦茹姐没有逃出来，又被他们抓回去了？”
“嗯，有这可能，小虎，你腿脚快，往东台城方向多走点，探听一下消息。”
东台城门口又加了岗哨，王小虎不敢进去，就在城门外拉着一位农民模样的中年汉子打听，“老哥哥，打听一下，出什么事了？又加了岗哨？”
“听说是昨天晚上从城门外的船上跑了一位俘虏的国军军官，日本人光火了，说是有人私通放跑了。”那人边说边走。
王小虎心中一喜，连忙紧走两步追问：“那人跑掉了没有？”
“我们老百姓哪里知道，看见日本人头都不敢抬的。估计是跑掉了吧，否则闹这么大动静做啥？到底是哪位私通了国军，把那抓住的人打上一通，审问一下不就得了。听你口音是外乡人，打听这做啥？”那人终于抬起了头，一脸狐疑。
“哦，没啥，瞎问问，外地逃难来的，想进城，怕里面有什么事被抓了夫。”
王小虎说了两句谎，随后也急匆匆往回赶去，心中自语：“看来司令他们没被抓住，一定在哪里躲着，司令是多么精明的人啊。”
待回到丁溪河边，看到一处回水的河湾处，多出了许多人，清一色穿着国军军服的军人。王小虎冲过去一看，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喜悦和希望荡然无存，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悲戚。
在王小虎去往东台打听消息的那段时间，李泽惠在河边不住地寻找，在这处回水湾的苇荡中，发现了李忠实夫妇的遗体。夫妻二人双拥双抱，至死不分。
遗体被运到了茅山。当地下午，许小龙也回来了，刚进镇子，就听到了李司令和亦茹姐牺牲的消息。
他冲到了设在茅山东北角纪家庄西庙里的灵堂，一把揪住正在守灵的王小虎，举起拳头，发了疯的咆哮：“你水性好，为什么不护着他们？”
李泽惠连忙拉开，“这怨不得小虎，为了引开敌人，我们也跑散了。”
说到这里，李泽惠看了一眼灵堂上停放的遗体，“这是天数，亦茹变卖了许多首饰金银，托人买通了一位姓王的连长，王连长佩服李司令的忠勇，一口答应下来，那天晚上他故意少安排了哨兵。如果没有这一场雪，他们都能够逃脱。”
李泽惠没见着常生明，有些担忧，“常团长怎么没有回来？”。
“常团长跟我也跑散了，其他逃跑的弟兄都跑散了，他手上有枪，应该不会有事，马上就会回来吧。”
许小龙的回答让李泽惠宽了些心，“但愿如此。”
此时李树阳和陈国泰已经从溱潼回到了茅山。看着李忠实夫妇停放着的遗体，陈国泰后悔得肠子都青了，当初咋就没有听信李忠实一句，才酿成如此惨败。
灵堂里夫妇二人的结婚照缠着黑纱，李忠实身着崭新的将军服，何亦茹身着结婚时的大红丝绸旗袍，遗态安详端庄。前来吊唁的军人和百姓络绎不绝，多达千人，人人无不动容垂泪。
景德禅寺，白天香烟缭绕，晚上灯火通明，超度亡灵的道场连续做了三天，**嘛嘛的诵经声连续响了三天，密海方丈和福严也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。
灵柩停放在纪家西庙，出殡的时候，鲁苏皖游击总队的士兵从庙门口整齐站立，直到到河边码头，灵柩乘船运送到墓地。
墓地在茅山东南方向茅山河畔，购置的一块田地里。送葬的人群除了军人，更多的还是自发自愿的当地百姓。前面的人群已经到了墓地，后面的人群还没有离开灵堂。
下葬时，乌云低垂，下着小雨，风云为之变色，天地为之动容。
整个葬礼都是陈国泰亲自张罗，似乎只有这样，才能减缓一些内心的愧疚。守灵的夜半时候，他一个人对着李忠实潸然泪下，“老同学，是我邀请你不远千里来到这异乡，想不到你竟然离我而去，以后我陈国泰遇事可找谁商量？”
李忠实的功绩已经报送重庆军政部，英灵册上又多了一位殉国的将军。不久，军政部的嘉奖令来了，殉国后的李忠实被晋升为陆军中将。
隆重的追悼会在嘉奖令颁发后召开，由李树阳主持。陈国泰来了，林国强来了，陆云峰来了，徐孤学来了，况炳中和傅新诚也来了，包括流亡到茅山附近的学校师生和部分官兵，计二千余人参加了追悼大会。
坟茔已经高高地建起，下砌砖郭，上垒泥土，高可及屋，围圆数丈。追悼大会的**是墓前的立碑仪式。墓地正南面，立起了一块石碑，碑出土高达一米五，宽约一米有余，碑文刻写：“陆军中将李公忠实将军、夫人何亦茹女士之墓。”
从此墓地四周，遍栽的树木四时葱茸，司令坟，当地百姓对这座坟茔的尊称，带着敬畏，也带着敬重。
这是发生在楚水大地上的一曲悲天绝唱，让人每每想起楚人屈原的《国殇》：“身既死兮神以灵，子魂魄兮为鬼雄。”
